今天不写

他杀死了父亲

“如果不能做到,就尽快弃权。”

这是父亲对他说过最多的话。


彼时赤司征十郎已经是赤司财团的掌权人,而非当初众人口中赤司家的御曹司。

从前或许有人会对他从上流社会必学的课程中分出大把时间去打篮球,甚至升起去国外留学来完成职业篮球选手的想法而大做文章,然今日,即使他坐在街头任意一家居酒屋,都有大把人点头哈腰跑前跑后,用身体当作垫脚以供他“视察”过程中保持舒适。


这是权利与财富能带来的,却不仅是权利与财富能带来的。


掌权人从小被教导上位者的必修课程,无非是管理与经济学,但赤司家的必修课的帝王学里,其中有一点他很受用。并非普世之术,而是现代管理学中早已被淘汰的。


——震慑。


不论是国中时期被部员的挑衅还是接手赤司财团时,一路而来,他从未心慈手软过。成大事必要一击致命,击垮对方的心理,从此为自己所拿捏。


他的父亲就没能完全摸透这一点。


就如同幼时起,父亲对他的教育。从重大节日事业上的合作对象登门拜访,到大小事务的决断,父亲都会让他陪同在旁。作出决定前,自己总被要求先做出判断,如果与父亲的理念不同,那么繁重的课程里便会再次加上一堂课。

这并不是一个财团或者说家族的传承,这是父与子,君与君在“理想社会”上的制度与理念之争。

——“征十郎,君子只能为臣。”


或许其他父子去游乐园会让孩子坐在自己肩头,再不济也会牵着孩子的手。而他的父亲哪怕在母亲的攻势下带自己去游乐园,也只会在商务车后座降下车窗,让他做一次市场分析。


他记忆犹新,十岁那年和父亲去游乐园,父亲问他有什么感受。

“很高兴。”赤司这样回答。因为母亲说父子之间应该稍微坦诚一些,她觉得自家儿子和丈夫之间似乎有些剑拔弩张。

赤司征臣摇了摇头,轻声说:“不,不,征十郎,你应该知道,你要考虑的是怎么让这群猴子心甘情愿地把钱交给赤司集团。”

“猴子?”

“……”



原本维持在表面的平和在母亲逝世后彻底崩塌。


赤司不止一次被人说过,不论是品性还是相貌,都与母亲相似。

尤其是眼睛。


在那之后,赤司家像是缺失了一块明媚又温暖的存在,充满阳光的午后不再是用篮球挥洒汗水,而是在书房接受父亲亲自教导。

偶尔,只有偶尔,父亲会对着他的眼睛失神。

再之后,父亲就不会面对着他了。

他们不再是一条直线上共同行走的父子,他们之间的距离变成了一前一后。


一开始,他跟在父亲后面。

后来,父亲让他走在前面。


——“篮球?只要能拿到第一,你就去做吧。”


为了继续接触母亲送他的篮球,等价交换,赤司开始学习帝王学。


而为了拿到第一,他逐渐忘却了打篮球的意义,仿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胜利。


——你什么时候开始打篮球的?

——你喜欢篮球吗?

——你打篮球时快乐吗?


有人这样问过。


不能够说赤司完全撇除了私心在篮球时间里足够开心,而是在和大家打篮球时,他会有满足感。

篮球是他的净土,他可以肆意在这里奔跑,这里没有上下级,没有前后署,只有合作关系,队友关系,平等关系,在这里,他可以不用担心被抛下。

是的,仅仅是为了这样可笑的缘由。

他不想被抛下。


不论是母亲的离去还是父亲骤然冷却的态度,他似乎恐惧再看到葬礼上的木棺,而原本在身边的人只剩下装裱在相框的照片。

或许说,篮球已经成为他的信念和信仰,父亲宽裕他对篮球的追求无非是因为这是母亲和他最后的联系,以及,胜利就好。他刚好愿意为了这最后的联系而得到胜利。

如同呼吸一样自然又依赖地。


在帝光中学里他只需要做到成绩第一,就能够自由打篮球。每天从路口和司机道别时,赤司会笑着回答,在学校里就让他自由点吧。

因为他很快乐。


直到紫原抛下篮球,说,他不想听从自己的指挥了。紫原说,强者才不会听从弱者。

——可,我们不是队友吗?

……

……

——我们不是朋友吗?

……

……

——我们不是平等的吗?


赤司在那段对话中明白了。

没有。

没有绝对的净土。


不取得胜利是没有意义的。

快乐这种感觉,比起胜利来是必要的吗?

不。

但他是绝对的胜利。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人说他真像父亲。

——“赤司先生,有这样的儿子可真是骄傲。”

父亲淡淡一笑,似乎也为他终于到来的成长而满意。


随之而来的,是父亲更高的要求。

——“征十郎,我希望你在帝光中学的履历上,有生徒会会长一职。”

当然没问题。


无论什么都可以做到第一,因为他是绝对的胜利。


绿间是帝光里和他认识最久的人。因此似乎发现了自己的一点异常,和他来了一场非常认真的对话。


“赤司,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

“……只是感觉你变得不一样了。”

……

只是抛弃了自我罢了。

从灵魂的中间分割出了和自己的对立面罢了。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父亲那样的对手,甚至帝光中学篮球队内的对手,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在这个愚蠢又分崩离析的世界里找到共鸣了。

在这个胜利就是一切的世界,如果还抱有所谓的理想简直是天方夜谭,觉悟不够的人是不会胜利的。

他会不断取胜,把所有都做到完美,如同出生起父亲对他的期待那样。

而要维持曾经的自己的愿望——和大家一起打篮球,就要让他们从心底意识到自己是绝对的。


没有什么极端。

只是他想要大家这么做,所以任何手段都无所谓,只要能得到结果。

——我要考虑的,就是让一群猴子心甘情愿地屈服于我。


对,不是队友,不是朋友,不是平等关系。

而是——给我跪下!

……

是……这样吧?



国中毕业后,他遵从父亲去了京都的洛山高校,面对要战胜他的,在不同高校篮球队有不同成就的旧队友们,赤司不断阻挡着撕扯着旧意识。

“放弃吧,你毫无胜算。”

他对着跌倒在地,瞳孔失焦的人说。

然后在一次次极限状态下,轻而易举得到胜利。


父亲偶尔会在愈发繁忙的工作中看到他的近况,然后通过电话夸赞一句。

“还不错。”


当然。

这是名为赤司要做到的。是重担,也是他的觉悟。

自从出生起就伴随他的期望,也是宿命。


生命中第一次被逼迫到屏住呼吸的瞬间,是和城凛的一战。

在他绝对的胜利理念里,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只是旁观者。

从灵魂深处凝视着父亲理念下成长的自己,带着完全属于他人期望长成的样子。

……似乎有什么被唤醒了。

——“小征,这样可不对哦。”


母亲撑着遮阳伞,红色的长发微卷,她站在一片黑暗中,仿佛比最初割舍掉的自己还要深处的灵魂里,保留着最初抱起篮球的想法,终于浮出水面。

“征十郎,你刚刚在做什么?”

“在打篮球。”

“不,你应该知道,这是荣誉的一环,给我收起玩乐的态度!”

“……是。”

“小征,这样可不对哦。”

“……诗织。”父亲终于也从那里走出来,是很久很久前就没见到过的穿着居家的休闲服的父亲,神情无奈。

母亲轻轻一笑:“我送你的,是礼物。”

……

……

在尽头处,母亲先走了一步,然后是父亲向另一头逐渐离去的背影,最终抱着篮球站在原地的。

是我啊。

赤司睁大了眼睛,向前追逐着,可是越来越远的是,那个孩子追上了父亲的步伐。

篮球落在地上,惯性使然还在回弹。

——别去!

——给我朝母亲走去啊笨蛋!

他再一次超越身体极限,指尖却只能碰到即将消化完惯性的篮球。

于是最后,抱着篮球站在原地的孩子,又变成了现在的他。

——“那么,现在的你要向谁走来呢?”

母亲在左边回头。

父亲在右边回头,身前站着一个金色瞳孔的孩子。


赤司毫不犹豫朝着母亲跑去。

而诗织丢下了遮阳伞,张开双臂接住向着自己跑来的孩子。


——“所以呢,要丢下另一个自己吗?”

父亲微笑着,摸了摸金色瞳孔孩子的红发。


一切消失在一瞬间。

“赤司君。”

黑子从火神身后出现,拦住了自己的步伐。


这一次,他没有再用绝对的话来面对朋友了。

他微笑着,说了一句。


“好久不见,黑子。”


在对方错愕的眼神里,将球抛入篮筐。

哨声吹响,洛山得分。



果然啊,父亲的理念是错误的。

在长达六年的争斗中,他赢得悄无声息,也溃不成军。

于是从高中二年级起,他放下了篮球部队长一职,接触着赤司家的产业,不留痕迹地处理了一部分已经被驯化的中层猴子。赤司征臣毫无防备的时候,赤司家的大部分生意已经被一个高中生掌握的透彻。

而一个历史悠远的庞大家族至今依旧是日本三大财阀之一,其中一定会牵扯四方,不论是政客还是当地势力。

赤司在各个阶层留下了自己的眼睛,然后提出了去留学的意愿。

面对不显老态的父亲,赤司的态度不卑不亢,在父亲审视的目光里,依旧从容不迫。

“你不想毕业立刻接手公司吗?”

啊,那群猴子,还是让父亲自己去面对吧。

赤司笑着答道:“目前的我还不够格,我会做到最优秀,然后再回来。”

“既然这样,英国有赤司家的房产,我会替你安排好的。”父亲垂下眼睛,合上赤司从前的资料册。


赤司没有选择去美留学,他现在可以坦诚地说自己喜爱篮球,却不会把自己的人生框在仅有篮球一个选项之中。

不过他有考虑过成立一个篮球队。


留学期间,对自幼就熟练于心的课程稍微偏移重心,赤司以住校为由重新购置了房产,明面上以赤司家名义出席了一些商业场合,却又以个人资产收购中小企业,将入了眼的人安排进去重新洗牌。

境外势力更为复杂,不过也不是那么棘手。

二年级,他在北美已经小有名气。与偶尔见面的在美国进修篮球的前队友不同,他已经把在学校和联赛中的苗子挖掘走,挂名在了组建好的篮球中,让后来的球队负责人咬牙切齿。后来,咬牙切齿的负责人也进入他的篮球队当经理了。

三年级,他已经拿到了奖学金大满贯,在学业仍旧宽裕的情况下,他以教练的身份带着球队拿下联赛又一次胜利,期间,碰见帝光时期的队友们,也发出过邀请,不过被热血地拒绝了。

赤司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

四年级,硕博连读的赤司已经临近毕业,他再次对联赛碰头的帝光旧友们发出邀请,这一次没等拒绝,就接着说:

“我想邀请你们加盟我的篮球队。”

是的,他再次放下了篮球队的事宜,作为老板退居幕后,同时聚拢几年间在欧洲的资产,申请提前毕业。

……

他没有立刻回到京都,而是去了港口,让负责人去见了一方势力的首领。

然后一网收完这个组织,彻底清除了外在障碍。


京都的老管家是看着他长大的,见到赤司的时候有些意外,见他这些年来越来越佝偻的背,赤司轻声开口:“父亲他,怎么样了?”


去年年底,赤司接到父亲生病的消息。

说起来,母亲也是病逝的。

难道这是赤司家的魔咒吗,赤司接到电话的时候有些恍惚地想到。

——这里可不是尽头啊,父亲,我们的最终战场可不能让你提前结束。


卧室里,赤司征臣沉沉睡着。

赤司转头对管家笑了笑,管家叹息,安静退出去,又带走了其他闲人,给这对父子留足了空间。


听到周围彻底安静下来,赤司敛去笑容,将随身携带的空白手本拿出来,慢条斯理地写着名字。

“醒醒。”他这样说着,声音里听不出感情,“别睡了。”

赤司征臣痛苦地呻/吟了一会,睁开不再锋锐的双眼,竟有一瞬的动容,仿佛见到了什么难以割舍的东西。

赤司笔尖停顿了一下,笑道:“就这么令你惊讶吗,父亲。”

“小征……征十郎?”赤司征臣突然清醒,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他扶着床坐起身,“你怎么回来了?”

赤司盖上笔帽,垂眼:“并不是迫不及待回来继承家业的,还请您不用担心。”

赤司征臣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气氛陷入沉默。

他先打破沉默:“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吗……对我?”

赤司征臣抬眼,或许是学业事业操劳,儿子前额的头发又长了:“不要让头发遮住视线,我看不清你的眼睛,征十郎。”

扑哧。

赤司征十郎有些好笑。

他上前,在赤司征臣的目光下,拿出对方放在枕头下的剪刀,随意剪掉了因为匆忙没打理的刘海:“还是这么有防备心啊。”

赤司征臣没说话。

“不过,”赤司将剪断的头发扔入垃圾桶,又把剪刀放回去,“可真狼狈啊,这种状况真是不多见呢。”

赤司征臣却说了突兀的话:“长高了?”

对话一度僵硬。

他有时候真的搞不懂这位父亲在想什么。

如果说他是关心自己,那么多年来的冷漠是缘何而起,如果说他不在意自己,那现在煽情得让人差一点落泪的关心又是从何而来。

赤司无视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在生病的时候被钻了空子,您感到挫败吗。”

“天方夜谭。”

“赤司集团的股价上涨了,但是接下来就会暴跌,您想好如何应对了吗,让外人相信赤司家不会因为您的病情而出现状况。”

“我留了后手。”

“那些小把戏吗?”

“我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不愧是赤司家的人。

赤司把写好的名单转过面,展示在赤司征臣面前:“您做的一切早就被切断了联系,我有更优解。这些是目前可以迅速合作的对象,任何一个合作都能挽救现状。”

赤司征臣看了一眼,冷哼一声:“这就是你在欧洲的动作吗。”

他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他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做得不错”。

赤司收回手:“所以您早就知道,也知道我会回来,我就是您的后手?”

对方没有说话。

“您怎么肯定我会出手呢。”

“你迟早要继承赤司家。”

“这就是您不在意目前的风言风语,甚至不出任何声明的原因?是我。”

赤司征臣转过头来看他:“因为我是你的父亲。”


“父亲……”赤司细细品味了这样一个名词,突兀地笑了出来。


他不是在嘲讽,也不是站在胜者角度去俯视对方的意思,只是单纯为今天对话中的父子距离感到发笑。

毕竟他是为了获得胜利,连自己都可以抹杀掉的人。


“所以这是承认您的理念错误,向我坦诚您的败北了吗。”

“不,我早就知道有这一刻了,”赤司征臣摇头,“但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你不是从那时候起就无法忤逆我吗。我只是决定好面对结果了。”

知道理念不符,却不觉得是错吗。

赤司征十郎向外走去,语气淡淡:“我依旧无法明白母亲说的话,她说您是值得赞赏的人,或许是的吧,但……”


他侧过头,看见床上的苍老了的男人因这句话落泪,没有一点动摇。


“败北在这里,是我给你的恩赐。”


——

黑了一波征臣叔,但我坚信赤司征臣很爱诗织和小征!!!!!

因为还没有遇到所以小征不明白妈妈为什么选择papa呀,可能猜想过是家族联姻。

小征以后可能会遇到真正喜欢的人,而不是局限在三大财团里家族联姻,这是我写这篇的愿望啦~

生日快乐,准备了一整年,最终写出的只有三篇,和父亲的,和母亲的,关于父亲母亲的,写一个人之前我总是习惯先理顺他的家庭故事,接下来大概会有赤司和自己的对话,然后是赤司的未来,谨以此纪献给我爱慕多年的B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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