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ther/I Miss You
*母亲
*For my love
“小征,跟妈妈念,妈……”
“咳。”
诗织正抱着不满一岁的儿子怀着笑意逗弄,她有多期望着能早点从这个孩子口中听到一声妈咪。
很可惜,她那不苟言笑的丈夫对此的期望也不比她少。
眼看着小征张开粉润润的小嘴巴,那个男人立刻以报纸掩盖着视线,装作不经意咳嗽引走了孩子的注意力。
是的,小小的小征还是个会被爸爸的声音吸引走的婴孩。
回过神,诗织望向坐在书房阅读管理学的儿子,心口突然有些闷,一股无名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的丈夫是日本最大的财阀,没有之一的家族,他们的阶级要求继承人也必须有着足够的能力,无论性别与年纪,只看成就与荣誉。
昨天是国小的小测验,小征因为发了高烧,精神不济,丢了一个在她看来微不足道,却被赤司征臣说作无用的点,仅仅一分,却让这个恰到她膝盖上一点点的小孩背着装满书本的箱体书包站在家门前直到天黑。
赤司征臣并未指责,他只是看了一眼成绩单,然后便与小征擦肩而过。
小征便停在原地,抓着那张鲜红的99。
排名第一的失败者。
父亲无视了他。
小征第一次开口说话,即便赤司征臣没有像她一样时不时教一句,这孩子第一声叫的依然是爸爸。
诗织还记得赤司征臣假装看报纸的时候,听到一声软乎的爸爸时,报纸从手中抖落,掉在咖啡上,那个男人一瞬间的无措和耳尖染上的淡粉色。
就像第一次见面,诗织骑着白马从他身边走过,又突然回头,摘下头部防护具,赤色长发在空中飘逸,她弯了弯眼睛,对他说:“那边的亚洲男孩,你有恋人了吗?”
那个穿着衬衫西服,严谨又死板的青年盯着她的眼睛,一瞬间能从他眼中获取很多讯息。
诗织也在一瞬间确定了,这个亚洲男生是喜欢自己的。
于是他们交往了。
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外交官,外公是议员后,诗织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是松了口气的。
她当时凑到他面前,笑着问:“你是怕我不够格和你结婚吗?”
她也没有将这句玩笑话放在心上,她见过的贵族数不胜数,也见过许多迂腐到动用联姻的家族。当然,她也知道自己喜欢的男人背负着什么。
在父亲赞成自己婚姻的时候,外公给极力阻止。
即便在迂腐的官场,外公依旧坚持她不该嫁入一个这样禁锢的家族,并且又一次讽刺父亲不过是个将一切视为生意的铜臭商人。
确实如此,父亲娶了母亲后生意越做越大,不过却遵循母亲的意思隐去福布斯上的名字,而这次了解到诗织的恋人姓赤司后,他更是高兴。
因为赤司家的市场是父亲还没有攻克下的,有一门信息技术掌握在赤司家。
她以为这场无硝烟的战争会结束在自己家,却没想到连赤司家都有些不满。
他们说她不够温婉,不够温顺,不够懦弱,他们指责自己太有主见。那时她倒没有生气,只是又笑着问:“喂喂喂,不是吧,连我都不够格和你结婚的话,谁还能配得上你啊!”
赤司征臣没有说话。
第二天诗织就知道了。
是个穿着和服,黑色的长发又直又顺,眉目被化妆成仕女图中一般,莲步轻移,足够大家闺秀,足够温顺,性子也很死板,眼眸中透着暗淡的光。
诗织在这个时候起,真正看向赤司征臣。
“小赤,你们亚洲人都是这样的吗?”
她回了英国。
如同婚前见到那个日本氏族的女子之后。
她在马场奔驰,她去球场one on one,她去滑翔去跳伞,去做了一切在赤司家族眼中不可思议的出格的事情。
然后她把自己的所有爱好留在了英国,放下了高马尾,换上优雅的,贵族女子茶会时穿的礼服,坐上私人飞机,降落在赤司面前,微微笑了笑,行了一个贵族礼。
诗织想的很简单,既然赤司家要的是布偶娃娃,那就装成布偶娃娃,骗到他家儿子之后会发生什么,总不会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自己签下离婚界吧?
却没想到赤司征臣扑哧一笑,问她要不要去骑马。
诗织睁大眼睛,过了一会,蹦跳着跑过去,扑向爱人,然后狠狠亲吻他。
于是他们结婚了。
回到英国后,已经退休的爷爷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没告诉那臭小子?”
是的,赤司诗织在结婚后,因为看不下去丈夫家对孩子的教育回到了英国,她打了一通电话,联系了自己的篮球老师,说请对方去日本旅游。
然后他们一起回了日本。
在丈夫无声的怒火中,她把篮球递给儿子,满怀骄傲:“这可是妈妈我曾经最喜欢的球员的签名篮球,现在就送给你啦。”
然后自己的篮球老师也意识到自己被欺骗了:“这算出差!”
所幸赤司征臣被她哄了两天,放下一句:“只要能做到最优。”
诗织高兴的不得了。
因为她知道,在热爱一项运动的时候,即使训练辛苦,但是并不痛苦,特别是在一个团队里获得的友情和相互的帮助会比从书中和荣誉奖项中得到更多快乐。
她的初衷是给小征快乐。
诗织小时候也这样高压的学习过,但是她不在意成绩,她喜欢每一项学习中倾注了自己的参与感。她不喜欢茶话会里无意义的聊天,于是不断学习一些可以当作打发时间的东西,因为从小父母就在各自的领域忙碌,一年见不到面都是常有的事。所以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如此。
于是她会偷偷在丈夫又一次出差后对儿子说悄悄话。
“小征,我们一起去度假村吧,绿间叔叔刚建成,给了邀请函。”
这是母子之间的秘密,第一次是游乐园,第二次是水上乐园,第三次是英国,第四次第五次……
赤司征臣只要出差,她就会带孩子去玩,仿佛是带着小征的一起抗议般。赤司征臣起初有些不满,后来实在无法不去出差,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诗织不惋惜是假的,她没有成功约到过一家三口去玩的机会。
“不了妈妈,我还要上格斗课。”
这是第一次,她被拒绝了。
诗织生出了一种无力感,这一次她知道了无名的无力感叫做什么了。叫做无力。
不过她还是笑眯眯拍了一下小征的脑袋:“小时候这么努力,容易长不高哦。”
小征像是被戳中什么痛处一样哼哼了两声,耳尖微红。
诗织愣住了,又笑起来。
鲜活就好。
她已经惧怕看到来自赤司征十郎的迷茫,那种两眼无神,失魂落魄仿佛被抛弃一样,垂着头捏着99分的成绩单迈不出回家的步子。
她惧怕在深夜听到隔着房门的哭泣声。
其实那天晚上诗织失眠了,她背靠着小征的卧室门坐了一整夜。
那孩子哭到月亮躲进云层里,地平线跃出金色,从深夜的寒风到凌晨的降温,温度最低的时候,小征打了个喷嚏。
那天他的高烧还没褪去,在饭桌上吃了药后礼貌地说了声爸爸妈妈晚安,然后就回到了卧室里。
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
如果她没有坐在小征的门前。
她无法敲门,也无法开口,嗓子干涩的厉害,因为她无法陪伴他的悲伤和痛苦,因为一切安慰都是无力的,无用功的。
因为这孩子需得自己成长。
像个野兽一样舔舐伤口吧,我的孩子。她深知如果在那时进去抱住他,小征会更加脆弱。
诗织无法保证自己的陪伴是永久的,就像她知道小征会变成赤司征臣。如同赤司征臣变成了赤司征臣的父亲。
其实诗织生病了。
她有时候会突然无法动弹,偶尔是一只腿,偶尔是一只胳膊。
赤司征十郎会悄悄抬头看一眼赤司征臣,父子俩会默契对视,意思是今天的料理咸了。
她会装作生气,直到父子俩忍着吃饭完抱着茶杯疯狂喝水。
自那天后,诗织不再早起为小征准备好一切,然后给一个拥抱了。
她怕人会留下习惯,而被留下的人会剩下悲伤。
说起来,每天早上上学前一个拥抱,是从99分开始的。
也是从他第一次拒绝妈妈起结束的。
短暂的几个月时光。
她能感受到孩子从纤细的长成了微微有些结实却还是有些瘦的身体,也能感受到这天早上没有拥抱的赤司征十郎鼓起嘴,磨磨蹭蹭在门口悄悄看自己好几眼。
真是和赤司征臣第一次获得早安吻之后的表情一模一样。
诗织坐在沙发上打开晨间剧,然后故作诧异地看向孩子:“怎么了小征,身体不舒服吗,还是想要妈妈抱抱?来吧。”她故意张开双臂。
那孩子脸色一下子变得难以言喻,不可置信、腼腆、犹豫,然后耳朵粉粉的转过头动作利落地穿好鞋走出家门。
诗织的笑容缓缓淡下,看着他即将进入车门。
突然,赤司征十郎又埋着头快速跑进门,连鞋子都没换,用力扑进诗织的怀里,急促的呼吸铺洒在脖颈间,然后他又快速跑进车里关上车门。
体温正常,脸颊却滚烫。
诗织抿起唇笑了。
这是赤司征十郎第一次不守规矩,穿着室外鞋跑进家里,就为了一个抱抱。
不过没等到她意识到这次不守规矩意味着什么后,她就倒下了。
赤司征臣早早上班去了,赤司征十郎也去上学了,家里的女仆惊呼一声,一切都黑下去了。
躺到担架后,一切都很快速,她挣扎了很久,呼吸机,手术刀,医生的声音,手术室的门,这是她看到的最后的东西。
她有遗憾吗,有的。她满足吗,满足了。
早上给了征臣早安吻,小征给了抱抱,她很满足。
但是遗憾呢,遗憾更长远。是她刻意不敢去想的东西。
比如征臣会不会把婚纱照从房间撤走,这可是她撒了好久的娇才被准许的。比如小征国小的篮球赛要开始了,一定会赢的吧。再比如终于约好了一家三口去看演奏会,虽然是小征的小提琴比赛,可征臣难得推掉了一个会议去参加呢,明明就要到周末了。
……
呼吸困难了。
思绪却不间断。
她不自觉流出眼泪,她不想离开。她后悔了,她要回到那一天,不坐在门外,而是跑进去抱着小征安慰他说没关系,99分已经很棒了。
你是最棒的孩子。
你是妈妈的骄傲。
……
你也是爸爸的骄傲。
只是你爸爸他说不出口。
如同你爸爸的爸爸未曾对他说出口一样。
……
还有什么。
仿佛是死神问她还有什么遗言般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
小征刚出生的时候,征臣用了他们取的名字,她很高兴。
没有说出口。
想要传达的,没有说出口。
不甘心。
不甘心没有看到小征长大。
还有呢。
……
小征失去她后会不会哭呢。
不敢有这个念头。
……
最后是一阵脚步声。
连生孩子时都冷静如斯的男人的脚步声错乱了。
“诗织!”
……
在叫她呢。
“诗织!”
……
可是死神也在叫她了。
该离开了。
……
手从防护栏落下的一瞬间,连心脏跳动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
对不起,先逃跑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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